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松塔工的“生死之交”:氢气球飞走前一个冷门行业的变迁

发布时间: 2024-03-12 16:43:31 作者: 江南app软件库

  胡永旭事后几次回忆,气球降到树尖的高度后,他把配重的石头拴到安全绳上垂下去,顺着绳子蹦向树顶,他被弹到另一根树枝上,卡在半空昏了过去,醒来才慢慢爬下树求救。

  9月4日,松塔工胡永旭乘坐氢气球到松树顶采松子,却被失控的氢气球带走飘在高空求救的视频迅速传遍了网络。所幸,飘了一夜后,胡泳旭获救。

  在气球飞走事件前,打松塔从未如此“火热”,但与网络上持续的热议不同,业内只投入了有限的关注。常年打松塔的人,风险不可避免,身上多少会有伤。一位鹤岗的包山老板认为,干这行第一位的是胆量,敢上树他就能上。而后是力气、技巧和经验。

  这个行业就像红松生长的黑龙江海林市山市镇山场,是现代与传统交杂的荒原,打塔不是工业化的,新老技术尚未分出高低,行业标准更是无从谈起。现在,来自全国各地淘金者涌进东北,其中不乏勇于尝鲜的莽撞新手。直到今年,气球带走了松塔工上了热搜。

  东北茂密的松林里,只有一个月的松子采摘期里,工人能挣出几万元,相当于农村一家三口一年的生活费,还不拖欠工资,其他时间能自由打工。这行门槛适中,胆量是第一位,其次才是力气、技巧和经验。但收入等比于风险,你的同伴可能不幸坠落或是飞走。保持敬畏,挑战红松,这是属于松塔工的生活。

  在一个500人的从业群中,有人不断扔进最新的传闻,有人表达了担忧。大多数松塔工可能要到晚上才会看到这些消息,白天是属于大山和红松的,没时间也没信号。中国对松子的需求持续攀升,其主要原材料就源于东北红松长出的松塔,松塔工人是产业的第一线,挥舞长杆将其打下。

  这个行业从未被这么关注过,透水、坠崖、地震,天灾人祸总会登上新闻,但不是每个坠落的松塔工都会引来全国媒体的关注。在信息不发达的时代,一次跌落的消息在圈内传开也不过几天时间,而现在,时间被压缩到几小时。与网络上持续的热议不同,业内只投入了有限的关注。

  “每年都有,不奇怪,就像老开车的司机,偶尔看见一个撞车的,习以为常了,不像新拿驾驶证的人很惊讶。”前松塔工东子评价网上涌出的关注,“咱们都是林区的人,这个林场掉下来了,那个林场摔死了,年年都会有。”言外之意是,林区工作本身就有危险性。

  很多和松塔打交道的东北人都能讲出相似的生活经验。“林区”取代村,成为他们的基本生活单元,父亲则是那个教他们爬树打塔的人。

  这是20年前的规律,现在,本地活跃的松塔工基本到了四、五十岁,业内也见不到六十岁以上的工人,因为保险最高只到60岁。近三年,贵州、云南、四川等南方工人成为新的生力军,更年轻,干活更拼。这仍然是个收入可观的行当,但本地的年轻人越来越少选择继承这份危险的手艺,他们外出打工或转型进入松塔产业的别的环节,包山、加工、贸易,再或者拥抱新技术。

  东子今年37岁,二十来岁的时候,他跟父亲学会了爬树打塔,两年后就不干了。十多年间他见到过几次同伴坠下树,不能说话的,不能动的,直接过世的,他们能做的只是尽快抬下山送到医院。打松塔回报率高,但冒这个风险,他觉得不值当。现在,他运营一个企业,研发“可控飞行氢气球”。

  他特别解释,咱们不卖气球,咱们卖气球以下的设备,也就是由吊篮和环绕一周的螺旋桨构成的控制器。这让松塔工能自行控制气球前进升降,而不必把命运交给站在地上拽绳子的人。几位控制装置的开发者都谈及,这是一个新兴领域,尚无明确的管理规定。

  松塔工从不排斥新技术,爬树用的脚扎子从手打的螺纹钢演化出多种形制,打杆从树杈发展到纤维材质的伸缩杆,反复使用的麻袋变成了低成本大容量的麻丝袋(虽然后者不好用)。随后出现了升降机、摇树机、固定式气球,门槛更低但各有短板时而“水土不服”。可控飞行装置则是近三年的新“突破”。

  东子对自己的产品很有信心,他投入大量时间亲自试验改进指向性和抗风性,不断在抖音和朋友圈更新视频:从一个区域飞过大片农田降落到另一个区域。与传统的脚扎子和无动力气球相比,他强调“可控飞行”效率更高也更安全,即使这样,他也认为不是所有人都能驾驭这种技术,需要适应和培训。

  “你想象一下,爬树脚下至少有个根,你飞上头,脚底下是没根的,有人会觉得非常可怕,”他说,“不行的咱们坚决不能卖他。”

  但这个行业就像红松生长的山场,是现代与传统交杂的荒原,打塔不是工业化的,新老技术尚未分出高低,行业标准更是无从谈起。现在,来自全国各地淘金者涌进东北,其中不乏勇于尝鲜的莽撞新手。直到今年,气球飞上了热搜。

  这是一个新人组合。刘成会和胡永旭上气球打塔,两位老人拽安全绳,四个人都鲜有使用气球的经验。

  一行人在一串巧合中相遇。湖北人刘成会去年到黑龙江海林市山市镇考察打塔,认识了胡永旭的姐夫刘金祥。那次,刘金祥去旅店找外地的哥们,刘成会恰巧住在同一间。双方都靠松塔营生,点个头,递根烟,报上熟人的名字,就加上了微信。

  第二年秋天,刘成会来打松塔,为了安全,他买了约2万元的无动力气球,但老家的同伴因疫情防控出不来,他开始联系本地的工人。就这样,刘金祥把前来探亲的内弟胡永旭介绍给了刘成会。

  9月2日试飞成功。9月3日开工顺利。9月4日两位老人操作失误同时松了手,刘成会抓住树枝自救成功,重量减轻,胡永旭被气球带着飞走了。

  站在高空,胡永旭给姐夫打出了求救电话。与四个新手不同,姐夫刘金祥从小打塔,熟悉行业。他指挥胡永旭发定位、给气球放气,把内弟在高空拍摄的短视频发到抖音寻找目击者,并报警求助。

  5日下午4点多,唐连鹏所在的方正林业局有限公司森林勘察设计队接到紧急通知,召回所有在野外调查的同事,转入救援。近10个小时的飞行后,胡永旭的手机信号出现在上百公里外的方正县,第一批救援队已经进山了,唐连鹏和他的同事将是第二批。

  6日凌晨5:00,唐连鹏和同事抵达指挥部。山里下着雨,第一批救援队已陆续返回,寻人无果。半个小时前,胡永旭最后一次给姐夫打了求救电话,他带着一身的摔伤躺在泥地里,手机快要没电了。现场的通信工程师又测出了几个模糊的坐标点,第二批巡逻队进山。

  “走在山林里,大家脚下都是哗啦哗啦的声音,听不清,但我就感觉有声。”唐连鹏回忆,雨后山路湿滑难行,他们用两个小时才抵达预定位置,走到一处山梁时他有了发现。“我让大家都别动,又喊了一遍‘小胡同志’,好像这次真就听着了,同事也感觉有声音。”

  顺着这股微弱的回应,唐连鹏往前追了几个山梁,然后看到了靠在树上,等待他们的胡永旭。在唐连鹏拍摄的手机视频里,胡永旭身上有一大片红紫色的摔伤,腰疼的坐不下。这段视频被几家媒体要走,再次刷屏。

  返程更为艰难。东北一直是年轻人的流出地,和打塔工相似,勘查队员大多超过了50岁,轮流抬担架也很快耗光了体力。“4个人抬不动了,我们就6个人抬,还是走不动,就8个人抬,刚开始还能走二、三十米,后来十米就都走不动了,换人接着上。”唐连鹏说。

  11:30,胡永旭被送上等在指挥部的救护车,唐连鹏把掉下来的手机递给他,车门一关开走了。

  胡永旭事后几次回忆,气球降到树尖的高度后,他把配重的石头拴到安全绳上垂下去,顺着绳子蹦向树顶,他被弹到另一根树枝上,卡在半空昏了过去,醒来才慢慢爬下树求救。一连串撞击让胡永旭多处骨折、内脏损伤,还要在医院静养一段时间。刘金祥说,这段经历让内弟精神创伤,成宿睡不着觉,一闭眼脑瓜里就是乱七八糟的东西。

  常年打松塔的人,风险不可避免,身上多少会有伤。一位鹤岗的包山老板认为,干这行第一位的是胆量,敢上树他就能上。而后是力气、技巧和经验。

  这是一个“拿命挣钱”的传统行业,规避风险是必修课。老工人能讲出一系列技巧,一个重要的经验是学会看树道(树偏向的方向)顺势而为。包工团队必压除所有不稳定因素,牵头的老松塔工人脉广,经验比较丰富,有能力发掘出容易出入且高产的红松林。一个负责任的包工头会尽可能的避免事故发生,有损声誉也耽误挣钱,事故是不吉利的,其他松塔工回迅速离开那片树林。

  丽姐和老公操持着一个七十多人的团队。以前她和老公单干,老公上树打塔,她在地上捡,俩人一起背下山。时间久了,总有合作过包山老板来问,嫂子能不能帮忙介绍几个工人,他们干脆自己拉起一拨人,除了打塔钱,还能挣点辛苦费。丽姐不喜欢招岁数小的工人,毛手毛脚不稳。每天上工前,她都要反复叮嘱工人注意安全,太粗的树就不上了,山里忌讳吵架,带情绪上树容易出事,有争执她一定忍让。

  与丽姐略有不同,刘叔更重视纪律。他上个世纪90年代入行,今年57岁,拥有一支超过百人的大团队,下设几个小队,全部由他安排妥当,作业范围横跨800公里。按他的规矩,晚上9点必须熄灯,任何人不能影响其他人休息,深夜喝酒、耍钱都要痛批。队员犯错他就罚款队长,让队长去罚队员,在他看来,只有严格的管理制度才能抵御野外工作的风险。

  同样重要的是保持敬畏。每年开山,打塔团队都要找到林中最粗的那根树,系一圈红布,上香和贡品,工人逐一磕头。仪式结束,每个人撕下一块布条系到腿上,以求平安。刘叔说,他们敬畏的是山神爷老把头,传说他是第一个跑山的人死在了山里,后来,所有和大山打交道的人尊他为守护神。

  在山里淘金忌讳颇多。刘叔能讲出一连串山规,树桩是山神爷饭桌子不能坐;不能说少了、没有了;吹灯不能说,要说拿灯。 他认为山规里藏着经验,树桩水分大,坐上就湿了,会得湿疹;上不过梁下不过沟,跨过去就是另一个区域,人走丢了不好找,因为喊话声传不过山梁(搜救队员正是站在山梁上才听到胡永旭的呼喊声)。

  山规是老一辈传过来的,塑造陌生淘金者之间的社会规范。上个世纪90年代刚进山谋生,刘叔可不懂这些,都是住在工棚里听各地的工人讲。“工人是一盘散沙”,他认为仪式和规矩可以凝聚起大家伙的力量,“天南海北不管你哪的人,山规你懂了,自然就形成了纪律性。”

  这是东北的规矩,这几年南方来的松塔工并不了解,第一次开山,东北人在跪拜,有的人南方人站在远处看,但时间久了,这些规矩也传了过去。刘叔强调,不懂规矩的人早晚会被团队淘汰,你要听我的话,很快就能挣钱。这是他的管理经验和哲学。

  但并不是所有规矩都如此牢固。过去,女性不允许参与山里的工作,现在天花板抬高,夫妻合作进山,女性开始上树打塔,她们成为团队的管理者和组织者。刘叔试图举例说明女性加入可能给团队带来的一串负面影响,他还不能适应观念的变化。

  这个“拿命挣钱”的工作为什么吸引你?最常见的答案是收入高,有时还会提到自由。

  如果上网搜招工信息,打松塔的一个显著吸引点是不拖欠工资。在手机支付出现前,包山老板要带着保险箱等在山下,松塔工每天下山都能现场结工钱直接领现金。出门在外,大家把钱塞进腰包随身带着,上树时也不会离身,等到哪天下雨不能进山,再结伴到镇上存钱。现在,算账和微信转账是丽姐晚上必须做完的工作,接受南都记者正常采访时,她好几次被询问工钱的松塔工打断。

  东北本地的松塔工老龄化明显,一到9月打塔季,那些五十多岁的松塔工准会出现在红松林里。他们大多来自农村,要趁还有力气挣钱防老。丽姐的老公就是这样,现在有了团队,还是要亲自上树打塔,谁都拦不住。

  “担心是天天都有的,都是为了钱嘛,”丽姐说,今年收成一般,一天也能有个千元左右的收入,要是赶上松塔大收,一个人上树能挣出一家三口一年的生活费。“农村收入少,上有老下有小,孩子刚成家,又是买房买车,他们手里也没有积蓄,双方还有四个老人,怎么都得干。”被气球带飞的胡永旭也是看中了这笔快钱,他38岁了,结婚还差一笔钱。

  对于老工人来说,光靠打塔还不够。开丽姐还要带这帮工人出去打工,现在已经联系好了明年的工作,给铁路装防护网。而刘叔喜欢这种四处漂泊的生活,上班时间和地点都握在自己手里,他觉得自由又潇洒。这个季节带队打松子,落雪了去打冬青,等东北降到零下二十五度就回家过年,树叶长叶了,领着工人挖药材,7月下旬去大兴安岭打马尾松,9月又是新一季红松。

  刘叔现在的生活四季循环,若拉长时间线,这个被形容为“自由”的行业,与宏观政策改变带来的市场放开和人口流动息息相关。

  刘叔特别强调,祭拜的山神爷老把头有名有姓,叫孙良,是山东莱阳人,他属于闯关东的移民时代。带刘叔入行的,是最后一批跑盲流的南方人,教会他很多技术。而后,管制放松市场兴起,东北人发展为打松塔的主力。2002年,刘叔被下岗,自此就靠大山谋生。

  2011年是罕见的丰年,虽然松子价格还不高,但所有人都大赚了一笔,从这年开始,松子市场逐年火热,摇树机和气球这些野蛮生长。现在,年轻人离开东北,在包山老板担心以后找不到工人时,云贵川成为业内的生力军。大凉山的彝族工人让刘叔印象颇深,他们有韧性、体质好、会和大山打交道,也渴望挣钱。

  刘叔回忆自己第一次上树,脚扎子是用螺纹钢自己砸出来的,师傅说上树很简单,爬爬就上去了。刘叔是第二个,身后还有几个小哥们。他又恐惧又害怕,想到家里还有孩子自己要养家糊口,只能硬着头皮上,打下了32棵松塔。他复述老师傅当年说过话:“有钱人上不去,没钱人怎么都能上去。”

  就是这样,打松塔不会一夜暴富,工期只有一个月,冒着风险挣到辛苦钱。只有一小部分人会享受十数层楼高的红松抛出的挑战,也只有一小部分时刻,会诞生出独属于松塔工的浪漫。丽姐一直记得和老公坐在红松下聊天的场景,那天下过雨,山上起了雾,他问老公在树尖上什么样。“可漂亮了,感觉云在脚底飞似的。”

  (部分内容参考新京报《“男子乘氢气球打松塔获救”背后:揭秘东北神秘的“打塔人” 》、三联生活周刊《飘走的氢气球背后,东北林区里危险的松塔采集 》等报道)